窗外夹杂着青草和泥土味道的风扑面而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抿着嘴,缓缓地呼出。
“我和他分手了。你可以过来见我吗?”
一个三年间没有联系的人的一封邮件,让我搭上了这线久违的火车。
紫苑……
“如果,如果你跟他分手了,一定要告诉我。至少这点答应我,可以吗?”
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紫苑没有回答,露出了紫罗兰般淡淡的无奈的笑容,登上了离我而去的火车。现在再想起,那时的笑容似乎又掺杂了一分诡谲,让我捉摸不透。
紫苑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寄出让我去见她的邮件的呢?
车厢里的人并不多,而我恰好独处一桌。火车并不很快,在轨道行驶而发出的隆隆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清晰。
而我,又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踏上了去见紫苑的旅途的呢?
第一次与紫苑邂逅,是在念高中的时候。白皙的脸庞、长直的黑发、干净的制服、精致的手机链,在把一切染成金黄色的夕阳下熠熠生辉。从教室窗口远远望见到的那令人屏息的身影,便理所当然地成为我当时认知的所谓的“美丽”。
自这场邂逅之后,我开始了一场似乎要到世界末日才会结束的暗恋。
我开始注意她,观察她,四处用自认为隐秘的方法来获取她的信息。在走廊上和同学嬉笑聊天的她、在操场上跟随队伍慢跑的她、在食堂里端着一碗乌冬面的她、在小卖部里买了一瓶绿茶的她、在榕树下捧着厚厚的《飘》细细品读的她……像是给这所高中上了一个神奇的发条,让一切都鲜活生动了起来。
可是,我是个胆小鬼。
远处天空上的一块云像注满墨水的海绵,大雨仿佛随时都会倾泻下来。火车速度并没有见长,但我的心思已经没有集中在眼前的景物上了。窗外的花草树木,也逐渐也幻作浮光掠影。
除了她的名字是紫苑,放学后她要搭的列车跟我是反方向之外,我对她一无所知。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高中毕业,直到我不知道从哪里抢来了莫大的勇气,向她做了个恐怕是十分滑稽的自我介绍,也万幸地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但在这之后,紫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虽然相隔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火车程,但我却感觉我们分开到了两个不同的星球。
上大学后的她,总是很忙,我总是很偶尔地才能碰上她有空的时候去见她。说是偶尔,其实总共也就三次。更多的,我们是在通过邮件联系。
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的暑假,我再次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向紫苑告白了。
“……其实,我已经和别人交往了。就在这个暑假开始前,是我班里的一个同学。如果你早一点跟我说的话……我,我……对不起……”
一阵长长的,足以让我咽下第三口唾沫的沉默之后,紫苑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不住地傻笑,说着“没想到我也会迟到啊,啊哈哈”这样的话,声音却跟机器发出来的一样。也就是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不怎么爱笑的人。
我是个胆小鬼,告白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鼓起勇气。
我是个胆小鬼,知道了紫苑有了男朋友便泄气了。
当时默默将悲伤吞进肚子的我不停地这么想着。
一滴雨在我的手上溅开了花。
下雨了?
我不得不将窗关紧,隆隆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心里顿时像空出来一块,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和紫苑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个暑假要结束,她要回学校的时候。
“我送你去吧。”
她答应了。但我并没有告诉她我买了那条线到一个中途站的来回票,因为我有很强烈的预感,这次紫苑回去,恐怕很难再次见面了。当然,紫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免不了会很吃惊呢。
那一天,我们准时地见面,准时地搭上了火车,准时地到达了中途站。一路上,我们相顾无言,尽管车上的聊天声十分嘈杂,我们依然谁也不知如何打开话题。
是呢,那场事故发生之前,这条线的火车还是会有很多乘客的。
因为坐得很空旷,几个乘客把笔记本电脑摆在了桌上,敲击着键盘。车厢尾部一桌的婴儿似乎刚睡醒,发出呜呜的声音,妈妈正轻声地哄着。
火车到了中途站会停半个小时,于是我和紫苑决定下车随意逛逛。
火车站熙熙攘攘的。车子行驶扬起的尘埃和各种熟食商店的雾气交融在一起,感觉人的脑袋都要像刚出炉的包子一样冒出腾腾的热气了。
“诶诶Lucky!那里有鱿鱼丝耶。”
打破沉漫长寂的竟然是这样的话?一瞬间有了被耍的感觉,仿佛刚才跟我在一起尴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的人不是她。
在街角一条不长不短的队伍前,店家门口炸成金黄色的鱿鱼丝堆成了一座小山。
紫苑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大大小小的星星,用几乎是违反物理定律的力量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小跑过去。
“鱿鱼是上天给人类最大的馈赠之一!那种独有的鲜味和让人欲罢不能的嚼劲,使它成为了一等一的食材。”
拜托多少考虑一下鱿鱼的感受吧!
我在内心默默地吐槽,认识数年的紫苑竟会为了鱿鱼露出垂涎三尺让人意外的表情。啊不,恐怕会对此感到意外的我自己,才应该让我感到意外吧。
我好像,并不怎么了解紫苑。
“鱿鱼可以爆炒,可以清炒,可以铁板烧……不论怎样去料理,都别有风味,都能够很好体现出鱿鱼的价值!”
紫苑捧着一包尚有些温热的鱿鱼丝,自顾自喋喋不休地说着,也不忘顺手捏出一条放入口中。
“呜~好吃!果然鱿鱼丝最棒了呢!不是作为正餐上的盘菜,而是作为零食的鱿鱼丝,是鱿鱼的另外一个灵魂!”
所以食品的灵魂是从哪里来的啦……
多亏这包鱿鱼,我们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紫苑继续对鱿鱼不停地夸赞,而我静静地听着,不时附和几句。
“你在学校的时候,也会像这样到处找鱿鱼吃吗?”
“嗯~我们常常会在一起吃鱿鱼的。可能是受到我感染吧,他也成了离不开鱿鱼的人。他常常会告诫我,小摊上的烧鱿鱼一般不卫生,不让我买来吃,但是他有时候也会自己买材料来做一些鱿鱼料理给我吃呢……”
我好像按下了紫苑话匣子里不得了的开关,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逐渐僵硬的笑容,依然一句跟一句地说着。
“上次生日的时候,他就做了一份鱿鱼刺身。那是我第一次吃生的鱿鱼,很紧张的,差一点就拒绝了呢!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抵制住好奇心,夹起一片放进嘴里,那种像雪一样似化不化滑而不腻的口感,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啊!”
应该是终于察觉到不对的神情了吧,紫苑一下子打住了。
我那时的笑容像是用缺了的零件拼凑出来的,随时都会崩溃,一定很扭曲,很可笑吧。
“对不起……”
“啊哈哈,没事的。看来我输给了鱿鱼呢哈哈哈。”
我不喜欢笑。
“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好不好?你给过我很多感动,可是,也仅仅是感动而已。跟你相处,我感到很不知所措,觉得你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心中出的另一个人。真的对不起……”
身体有了轻微前倾的趋势,窗上雨水的痕迹渐渐变得不那么倾斜。远处的中途站台在雨中蒙上了一层纱,紫苑最后消失的背影所处的地方,了然没有当初繁杂的景象。
“如果,如果你跟他分手了,一定要告诉我。至少这点答应我,可以吗?”
载走紫苑的火车开动前,我神差鬼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似乎是坚定地认为自己已经预见到了他们会分手的那天。
是呢,紫苑之所以会在大学里跟其他人交往,无非是因为大学的同学和她的距离更近而已。
每个人都会有无助的时候,每个人在内心里都需要有另一个人填补“恋人”这一位置。只要这一位置被填补了,就会得到一种奇妙的安全感,但这一位置一旦空缺了,就会产生强烈的空虚以及对安全感不理性的需求。那个人只不过刚好在紫苑需要这一安全感的时候出现了,这是谁都可以胜任的任务,根本不是真爱。这样的人,一旦到了不得不和紫苑分开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分手的!
我努力地在脑海中组织证明我说的话的理论,尽管眼前的紫苑并没有思考的那么复杂。
紫苑没有回答,眼帘微微低垂,露出了紫罗兰般淡淡的无奈的笑容,转身头也不回登上了离我而去的火车。我透过窗户注视着火车上似乎是故意低着头不看我的紫苑,内心变得愈发复杂。我知道,结束了。
虽然嘱咐过安全到达后要跟我说一声,但至此之后我再也没有收到她任何一条邮件、任何一通电话。
那一天这一线有一列火车脱轨了,除了一名生还者,全员都遇难了。知道这则新闻的我疯狂地打着紫苑的电话,但一直没有人接。几通电话之后,对方掐断了,这般我才确信了失事的火车并不是紫苑所在的那一列。
火车还是和以往一样,会在中途站停半个小时。大雨依然在洗刷着站台,但我还是取出一把伞走了出去。
雨下的中途站人零零星星的,除去工作人员之外,其他人都在陆陆续续地走进火车。
买包鱿鱼丝吧。
我迈着像是计划好了的步伐,走向了那个已经不那么起眼的街角。那金黄色的小山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封装好的一袋袋陈列在架上。
“鱿鱼是上天给人类最大的馈赠之一!那种独有的鲜味和让人欲罢不能的嚼劲,使它成为了一等一的食材。”
我并不了解紫苑。
“跟你相处,我感到很不知所措,觉得你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心中出的另一个人。”
虽然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紫苑的幻影总会在我眼里挥之不去,我也时常会有“啊,看来紫苑会成为我一生的阴影呢”这样的想法,但经过了三年,紫苑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早已淡去,连轮廓也没有留下。那个深深忧愁着、伤神着、担心着的少年,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真是薄情呢。
真正内心需要被填补的人,是我。
过着百般无赖的高中生活的我,在金黄色的校园里透过教室的窗户望见了紫苑纤细的身影,这便使她成为了填补我内心空缺的不二人选。
我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她。
只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放学后撘和我反方向的列车。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并不了解,或是说根本不愿意了解吧。
自顾自地认为喜欢上了她,自顾自地认为能让她幸福,自顾自地取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自顾自地成日想着她,自顾自地发邮件道着“晚安”,自顾自地跑去见她,自顾自地向她表白,自顾自地说出“如果,如果你跟他分手了,一定要告诉我”的话……
呵,或许,会真正喜欢着另一个人的人,根本不存在吧。
我取走一包鱿鱼丝,结账后撑起伞,一步步小心地往火车走去。雨水如石子一样像是要把我的伞击穿,我不得不将鱿鱼丝抱在胸前。那包东西凉凉的,并不像那时的温热。
难道人不是为了满足自己而让自己喜欢上别人的吗?
为了尝到所谓“爱情的甜蜜”,开始自然地欺骗自己。
“喜欢那个人呢!”“能跟他在一起就好了呢!”“我一定会让他幸福的!”“看着他开心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说着这样和那样的谎话来欺骗自己,明明就是因为受够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想用点新鲜的东西来刺激自己而已!
“我和她分手了。你可以过来见我吗?”
因为不得不和那个人分别了,内心原本被好好填补着的那一块又空缺了吗?
而我,又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踏上了去见紫苑的旅途?
雨中的空气像冰块一样凝重,但我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几乎是叹息般呼了出来。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怀抱着曾经那种只知道“我喜欢紫苑”的心情走完最后的旅途吧。
我不愿再继续思考复杂的问题,但它像浓烟一般怎么也挥散不去,而我感觉快要窒息了。
回到了车厢里,车厢尾抱着婴儿的妈妈换成了一位端坐着看报纸的爷爷,除此之外并没有很大的变化……?我的那一桌,准确的说是我对面的座位上多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明明还有几张空着的桌子,为什么会挑在我对面的座位坐下呢?嘛,随便吧。
我简单地用微笑打了声招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米黄色印有兔子图案的T恤、过膝的中长牛仔裤、前额向左的斜刘海、扎成一束搭在肩上的单马尾,清爽的打扮一点也不妨碍我作出她是个美女的判断。
应该是高中生吧?我不自觉地对她打量起来。
她环抱着一个用竹子编织成的篮筐,里面盛满了一种不知名的蓝色的花。篮筐看起来并不大,但正对着她坐下后,才发现那篮筐可以把她整个身子遮挡住。真是辛苦呢。
“噢噢噢!那是,那是,鱿鱼丝!”
她突然发出了激动的声音,怀里的那篮花差点就要掉出来几朵。
我嗡的一下停止了思考。
她发现了我手中的那包东西,明明窗外还是阴暗的雨天,她的眼眸却仿佛闪耀着太阳的光芒。
“诶诶Lucky!那里有鱿鱼丝耶。”
两个身影在我的眼前渐渐地重叠……
蠢货,我在想什么呢。怔了一下的我很快回过神来,答应道:
“嗯?刚那车站一家店里买的。”
“请我吃吧!”
完全是一副没有把我当成陌生人和长辈的口气,但很神奇地,激不起我一丝丝的厌恶。可是不管怎么说,唯独这包东西……
“我拒绝。”
“诶!为什么……”
“我好像没有回答你的义务吧。嘛,算了不说你。总之,这包鱿鱼丝,是很重要的东西,不会请你吃的。”
很重要的东西……吗?所以到底重要在哪了?我不知道。因为紫苑喜欢吃吗?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对紫苑已经没有了喜欢的感觉,不会因为紫苑开心而感到快乐,却希望有随便有一个人能成为自己的恋人。如果紫苑发现我还记得她喜欢吃鱿鱼而感动,那么就能顺理成章地接受我了。我竟然也打算这样简单粗暴地欺骗紫苑,欺骗自己。
反而是我自己说出的话,更让自己感到厌恶了。
她像是弹起来了才将后背靠稳在座椅上,歪着头露出了没有一丁点愧疚的笑容说道:
“啊~看来是要交给重要的人的东西呢!果然我不应该有非分之想的,嘿嘿嘿。”
不是这样的!
不是重要的人!
我好想否认,可是喉咙像被勒紧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而她见我不说话,便开始说起她自己的故事,热情的样子和窗外的倾盆大雨一点也不搭调:
“我也是带着重要的东西要送给重要的人呢,所以一定程度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哟。”
不,你不理解。
“这篮花就是我要送给星的礼物哦,这种蓝色的花叫做星辰花,常常生长在山林和草地。因为是小小的,只有五片花瓣,所以一般很不显眼呢。”
所以你要见的那个人名叫星?
“但是它有另外一个广为人知名字,叫做‘勿忘我’,相传曾经的欧洲有一个骑士就以生命为代价采摘了这种花献给了他心爱的人,真是浪漫啊!不过这篮花不是我摘回来的,是从花店里面买回来的,希望星不会嫌弃吧,嘻嘻。”
送人的话做成一束不会更好吗,一篮筐的量还是挺吓人的。因为拿着一束花没有捧着一篮花看起来淑女吗?
“星就像这种花一样,似乎会时刻会提醒着我,‘请不要把我忘记,请不要把我忘记’这样的呢,所以我挑这花送应该还是不错的,不过每年都是星辰花,不知道他会不会厌烦呢。”
“诶,每年?”
难道她每年都会送星一篮筐星辰花吗?我的好奇心被钓了起来。
“嗯,每年,准确的说今年是第三年吧。因为是高中,功课比较紧张,所以只有趁暑假抽空来。不过今年恰好是毕业,所以比往年要早那么一些。”
“所以说三年里你只见过星三次,并且每次都是你主动去找他?”
我不得不注意到,眼前这个女孩所说的故事和我与紫苑间的遭遇竟是如此地相似,而我没有注意到我逐渐泛起波纹的语气。
“……嗯,是啊。因为星……并不方便来找我嘛,所以只能在我有空的时候来找他咯。可能听起来挺奇怪的吧,不过一年见面一次也足够了,多了的话反而感觉怪怪的,嘻嘻……”
我握紧冰冷的指尖,眼前的女孩宛若另一个自己。我不安地坐着,用大概是一种要吃掉什么东西的眼神顶着她,脑袋渐渐开始麻痹,而她继续说着星的事。
初中星刚转学进来怯生生的事,被老师安排和星成为同桌的事,上课和星聊天被老师批评时星主动承担全部错误的事,生日时星送了一块很可爱的手表的事,在学园祭夜晚烟花底下星向她告白的事,和星交往的事,和星分开的事……
“初中毕业后,星搬家了,要到外地的高中上学,于是我们不得不分开了。不过……啊总而言之,我觉得星是爱我的。”
我的脑袋已经麻痹得失去了知觉,像是有另一个人控制我的身体,我一手撑着桌子,仿佛随时都要站起来地低声吼道:
“开什么玩笑!”
声音像是别人的。
“‘爱’?别开玩笑了!这样的年纪,有一个异性在一起吃吃玩玩说说笑笑,然后就把他当做了‘爱’?然后自我催眠地说着‘有他真好呢’‘没有他该怎么办呢’这样的话,然后两人就跟着魔了一样如胶似漆地贴在一起,贪婪地享受着旁人嫉妒的眼光。一旦不得不分开了,就无病呻吟过几天生活,然后就像大病初愈一样寻找新的精神寄托,像贤者一样感叹道‘原来没有他也没什么关系’。你把那种东西叫做‘爱’?这无非就是一种自我心理满足罢了!”
尽管知道说的这些话眼前的女孩十有八九是不会明白的,但我却像野兽的发泄一样把话如雨水般倾泻出来。像在开玩笑的,怎么想都是我自己吧。
她的低垂着眼帘,微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我。大概是受到了惊吓,稍显褪色的嘴唇轻轻地颤动,眼眸像藏了一片静谧的森林,散发着幽幽的伤感。
我怎么会突然暴走呢……真是失败。
或许是稍许恢复了一点意识,我顿时停住了,窗外的暴雨声逐渐灌满了我的耳朵。
而女孩也像是想起了什么,空幽的眼神一下子消失了,像一只猫,耳朵仿佛竖着抖动了几下。
“啊~不好意思,我现在要集中精神!待会再说。”
说罢,她转过头,将花篮轻放在桌上,两只手伏在窗上,两眼盯着窗外,集中精神地似乎想在大雨中寻找什么。
我也回过神来,但脑袋的麻痹和手指的冰凉还没有完全消退。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体靠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
天空黑沉沉的,看起来根本不只是大雨那么简单。道路旁的树疯狂地歪斜着,风大得好像可以把它们都撕裂。雨水击打在陈旧的窗户上,发出框框的震动的声音,让我有些怀疑这列火车会不会吃不消。而那女孩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恶劣的天气,双眼像安装了手电筒一样继续努力地搜寻着。
“啊,有了!”
女孩应该是找到什么,轻声呢喃道。
我循声向外望去,但并没有发现缭乱的窗外风景有什么亮点。
“一……二……”
诶?不会是……
通过对她数数节奏的核对,我确信了。迎面而来的,电线杆。
灰白色的电线杆在灰白色的天气下并不显眼,虽然天色很灰暗,但因为只是下午,从主干上分支出来的路灯并没有亮。尽管如此,如果意地去找的话还是很容易能够发现的。
“……十一……十二……”
为什么要数呢?是很重要的事吗?虽然她数数的声音很小,但稍微仔细读一下她的口型,声音就仿佛真的变得清晰了。
“……二十四……二十五……”
电线杆的间距约摸有五十米,而她两秒左右数一次数,看来这列火车的车速比我感觉上要慢得多。或许是天气的原因,让我生出了这列火车风驰电掣着的错觉。
“……三十三……三十四……”
为什么要数呢?
女孩一只手抵着下唇,另一只手靠在窗上,手指一下一下地律动,认真的样子似乎是不想有一点点差错。因为她的座位背对火车行进的方向,她不得不把上身转过一个很大的角度,几乎半个身体都离开了座椅。
电线杆顶上拉扯着的四根电线在风雨中悠闲地起起伏伏,似乎是自信地认为它们要比这列火车要结实得多。
“……四十八……四十九……”
要数到五十了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数到接近八九十之后,火车就会进入一个长长的隧道。那几次去见紫苑的时候,我也在无聊的时候数过。当然,并没有像她那样聚精会神。
紫苑……吗?过了那长长的隧道之后,也就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到了我的终点站了。见面之后,该说点什么好呢?不知道啊,至少不要让气氛尴尬吧。
要和一个已经忘记的人见面,之后装作慕意依存的样子。
一想到紫苑,便开始了这些恼人的盘算,我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但女孩数数的声音依然在钻进我的耳朵,于是我又不自觉地松开了牙齿。
不管怎么说,感觉有点对不起这位女孩的。明明只是素未平生碰巧成了一同旅行的伙伴,我却自顾自地把她当成了发泄的对象。明明只是连名字都不会刻意记住的路人,我却自顾自地把自己一些莫名其妙的思想倾倒在她身上。待会,向她道个歉吧。
“啊!糟糕!刚才忘记提前跟你说了……总,总之,小心!”
诶?
我还没有缓过神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注意她数到了多少。而她一下把生锈的窗户把手吱呀地拉开……
诶,她想做什么?!
唰——
窗户被推开了。
雨水像是被泼了进来,窗边的桌椅、我们两人的脸庞、身上的衬衫和T恤,一下子全湿了。风呼呼地吹进来,她不顾被风拉拽得抽动着的马尾,紧紧地把桌上的那篮筐花抱起,脑袋压着不让花飞出。
喂!突然这是闹哪样?其他人会有意见的吧!
她环抱着篮筐,满溢的名为“勿忘我”的蓝色花朵洒落在车厢里,但她依旧笔挺地面迎着风站立着,马尾的发箍被甩动着的头发挣脱了,细长的黑发瞬间披散开,随着强劲的风雨飘动起伏。而她静谧地闭上了眼,侧脸轻轻地贴在那篮星辰花之上,任凭那蓝色的花瓣肆意地抚摸她的脸颊,露出了一丝沉浸在在美梦中的笑容。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她眼角下划出的一道晶莹的水痕,究竟是雨还是泪?那一刹那,眼前的女孩幻化成了一个不知名的女神,让人心生肃穆地随着她呆立在一旁。
她缓缓睁开眼,走向了窗户,将怀里的花篮向窗外一倾……
花雨。
从花篮中散开的星辰花像是纷纷化作了蓝色的蝴蝶,冒着着冰凉的雨水,向车尾飞奔而去。而火车所经之处,在雨中迸发出一长串蓝色的焰火。
“星———————!”
女孩双手环在嘴前,发出了悠长的呐喊,喊声似乎可以传的很远很远。
终于她还是显出精疲力竭的神色,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然后绽放出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连乌云似乎都有了消散的痕迹……
“重新跟你讲一讲我和星的故事吧。”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她和我面对面坐着,或许我的表情已经因为吃惊和好奇变得十分木讷,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她的讲述。而她此时的声音,却变得异常地沉静,仿佛我们之间真正的长辈是她。
“星是一个很胆小的男生,他很害怕昆虫,有一次生物课上老师带来了一个蝴蝶的标本,他连正眼都不敢看。但是当我的桌上出现一只好大的蜘蛛时,他却从图书角那拿了份校报卷起来,脸抽搐得快变形了帮我把那蜘蛛赶跑,像一个逊色的骑士。虽然是挺逊色的,但是绝对是骑士喔!
星呢,他是我的同桌,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支支吾吾的,显得很紧张。有一次我忘记带课本了,于是就拜托他跟我一起看一本。我们一人一只手拿着课本,我把身体稍微靠了过去,可是他却下意识地避开我地拉开了距离,那时我还以为自己被讨厌了呢,可是一看他,星的脸红得跟西红柿一样。‘星一定是喜欢上了你了’,我的朋友们都这么跟我说。
然而,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喜欢’的意思。如果真要说喜欢什么的话,我喜欢吃好吃的,喜欢睡午觉,喜欢洗澡。但是如果说喜欢另一个人的话,我明白不了。吃美食、睡午觉和洗澡我都会感到很舒服,所以我会喜欢它们,虽然星很努力地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照顾我、保护我,但是我并没有从他身上获得足以让我喜欢上他的幸福。
我并不明白怎样才算是喜欢上一个人,因为星会为了我变得勇敢,因为星跟我在一起会脸红心跳,所以星就是喜欢我的吗?我不明白,但是朋友们都这么说,我只好默认了。”
火车驶进了狭长的隧道,车里亮起了昏暗的灯光。她静静地陈述着,而我像是要被她的言语吸进去,屏息凝神。
“后来在学园祭的夜晚,星向我告白了,五颜六色的焰火将他的脸染得通红,而我点头答应了。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更不用说我并没有喜欢星了,但却从心底涌现出想跟一个人交往的冲动。如果是星的话,一定没问题的,我在内心里肯定着。星很开心,露出了非常非常幸福的表情,我也试着对他甜甜地笑了。
我们开始和恋人一样,约好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在中庭的榕树下吃午餐,周末一起出去约会逛街看电影。长期的交往并没有让我萌生出自己喜欢上星的想法,但是和星在一起的日常,却渐渐被我习惯了,感觉星对我的所有都是理所当然。
不过,我们最终还是分开了,很突然的。”
她微微低下头,前额的刘海轻轻地垂落,用手指在桌上随意地涂画着。
“三年前,也就是我们初中毕业的暑假,我们两人决定出游旅行,乘上了这一线火车。他像个小孩一样,前一晚兴奋得几乎没睡着,坐在我身旁没多久就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只好默默地靠着窗,无聊地扫视着窗外的景色。一根一根电线杆从床边唰唰地略过,星的头发被风吹拂着,一点也没有要起床的意思。我一边思考着待会等星醒来后该怎么数落他,一边无聊地开始数起电线杆。
我记得很清楚,在数到五十七的时候,整列火车迎来了一阵吓人的震动,就像有个巨人一手把火车抓起来似的,整列火车爆发出骇人的叫声,一时间我还以为自己到了地狱。这时我听见星呼喊了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很大,我甚至不敢相信星能够喊到那种仿佛肺都要爆炸了的音量。我被一个人抱住了,紧紧地抱住了,脑袋埋在了一个人坚实的胸膛里,伴随着天旋地转的震动,失去了意识。”
她稍作了停顿,看了一眼窗外,可窗外除了飞逝而去的水泥墙和刺眼的壁灯外,什么都没有。
“那一起火车脱轨的事故很惨烈,车上全员都遇难了,除了我。躺在医院洁白床上,刚刚恢复意识的我得知了事情的所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虽然即便到了那时,我依然不觉得自己对星有喜欢的意思,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像崩溃了一样拼命哭着喊着。
是星保护了我,在最为危险的时候,他用生命保护了我。
正如你所说,我不知道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但是我愿意深深地相信,星给予我的一切,是爱。就算是正如你所说,这是自我满足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就算是谎言,我也愿意去相信。
你相信圣诞老人吗?很可惜我已经不相信了。我觉得人们最为幸福的时候,是还相信着圣诞老人会在床边的袜子里送上圣诞礼物的时候喔。我们慢慢地长大,开始对一切质疑起来,在质疑的时候,就会失去一种很珍贵的宝藏。说实话,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你对我说的一切,我所相信的或许是错误的,是虚假的,但是我很愿意去相信他们。
我的故事,说完了。”
嗖的一声,火车驶出了隧道,白色温婉的阳光像牛奶一样透过窗户流了进来,暖暖的。把故事讲完了的女孩闭上眼,将侧脸贴在玻璃窗上,享受着雨后阳光的沐浴。
再过不久,旅途就要结束了。
“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翠。”
“想吃吗,这包鱿鱼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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